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,这里辑录的是抗战时期日军侵略桂林罪行暨桂林人民的受难纪实,这是一段被尘封了70年的血泪史,供今天的读者重温,是要唤起每一个善良的人们:牢记历史,不忘过去,珍爱和平以及对和平的向往和坚守,而不是要延续仇恨。
全文分四个部分,一、大轰炸;二、大疏散、大流亡;三、大屠杀;四、桂林的毁灭。资料来自当年受难的亲历者和见证人,有文化名人,有桂林的老百姓;记录的形式多样,有见证人的记述,有调查采访记录,有新旧诗词,有图画,限于篇幅,只能摘要,以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。
大轰炸
在抗战八年中,日本侵略者给桂林人民带来最大的灾难,是用飞机对这座城市进行狂轰滥炸,投掷了大量的炸弹和燃烧弹,使这座城市的房屋建筑和人民的生命财产、文物古迹受到严重的损失和破坏。据史料记载,早在1937年10月15日,日本飞机就开始了对桂林进行空袭,在城郊投弹40余枚,城内落8弹,炸毁民房39所,市民死53人,伤达200人;城郊被炸乡村共9处,民居被毁50多所,死伤农民300人。(天津《大公报》,1937年10月15日)此后,直到1944年11月10日桂林沦陷,日本飞机对桂林的狂轰滥炸一直没有停过,最猖狂、最密集的是武汉、广州沦陷以后的1938年10月到1939年底,投下了大量的燃烧弹,日本大肆扬言要把桂林变成废墟、焦土,夷为平地。
日本飞机轰炸桂林的罪行。1938年11月,作家巴金由广州来到桂林。居住在桂林东江,他亲眼见到一次次的轰炸,一次次的灾难,悲愤地写下《桂林的受难》,记下了日军飞机轰炸桂林的暴行:
我初到桂林时,那城市还是十分完整的。傍晚我常在那几条整齐的马路上散步。过一些日子,我听见了警报,后来我听见紧急警报。又过了一些日子,我听见炸弹爆炸的声音。以后我看见大火,我亲眼看见桂林市区房屋的半数变成了废墟。那几条整齐的马路两旁大半只剩了断壁颓垣。
我带着一颗憎恨的颤动的心目击了桂林的每一次的受难。我看见炸弹怎样毁坏房屋,我看见烧夷弹怎样发火,我看见风怎样助火势使两三股浓烟合在一起。在月牙山上我看见半个天空的黑烟,火光笼罩了全个桂林城。黑烟中闪动着红光,红的风,红的巨舌。12月29日的大火从下午一直燃烧到深夜。连城门都落下来木柴似地在燃烧。城墙边不可计数的布匹烧透了,红亮亮的映在我的眼里像一束一束的草纸。那边也许是什么布厂的货栈罢。
每次解除警报后我便跨过浮桥从水东门进城去看灾区。第一次在中山公园内拾到几块小的弹片;第二次去得晚了,是被炸后的第二天,我只看见一片焦土。自然有几堵摇摇欲坠的断墙勉强立在瓦砾堆中。但它们是说不出被残害的经过的。在某一处我看见了几辆被烧毁的汽车:红色的车皮大部分变成了黑黄色,而且凹下去,失了本来的形态。这些可怜的残废者在受够了侮辱以后也不会发出一声诉冤的哀号。然而在一辆汽车旁边,在地上躺着一个人的影子。我走近那地方,我才看清楚那不是人,也不是影子,那是衣服,是皮,是血肉,还有头发黏在地上、衣服上。我听见了那个可怜的人的故事,他是一个修理汽车的工人,警报来了,他没有走开,仍旧做他的工作。炸弹落下来,房屋焚毁,他也被烧死在地上。后来救护队搬开他的尸体,但衣服和血肉黏在地上,一层皮和尸体分离,揭不走了。
第三次大轰炸发生在下午1点多钟。这是出人意外的事。以前发警报时间总在上午。警报发出,凄厉的汽笛声震惊了全市,市民狼狈逃难的情形,可想而知……
18架飞机在空中盘旋一转,于是掷下一批炸弹,匆匆忙忙地飞走了。这次敌机来得快,也去得快。文昌门内起了大火。还有一些人被炸死,其中有一个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青年音乐家张曙。
这次日机对桂林的轰炸,重庆《新华日报》的报道是:“12月24日,敌机九架于下午1时侵入城区上空,在东南城依仁路、榕城路、环湖东路一带投弹50余枚,文明路、福旺路、桂南路等处中烧夷弹起火,桂南路之美国宣道会及通泉巷的回教礼堂被炸毁。有一弹击中宣道会内防空壕,壕内避难教友12人悉数炸毙,著名作曲家张曙和女儿大大亦同时遇难。”当年,郭沫若为张曙墓题写的墓碑刻石还保存在灵剑溪畔张曙墓旁。碑的正面是“音乐家张曙父女之墓”,背面是“中华民国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敌机轰炸桂林,张曙同志及其幼女同时遇难。”这是日机轰炸桂林罪行的历史铁证。
《救亡日报》总编辑夏衍在《桂林怎样抵抗敌机轰炸》一文中,也记载了日本飞机轰炸桂林的罪行:
离开桂林一个月,回来一看,桂林是换了一个面貌了。汽车穿过街道,我实在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形容面貌的惨淡!全市三分之一的民房,被炸毁烧毁了,这个以山水秀丽出名的都市随处都是瓦砾、焦炭、炸弹坑、散乱的电话线,烤干枯了的街道树,和一种从这些断瓦残垣死树中散发出来的异样肃杀的空气,桂林受了重大的伤,最少也有三分之一的最繁盛的市区已化为焦土了……
我经过去年6月间的广州的轰炸,但是从被害的程度讲,从罹灾区域的比例讲,桂林的遭遇实在惨过了广州,桂林仅有的一条大街,从桂北路经中北路到桂南路,已被烧成零落的几个小段了,西城一带,更是一片荒废!
艾青1938年11月到桂林,他用诗歌记载日本飞机轰炸桂林的暴行,这类诗作有《死难者的画相》、《江上》、《敌机残骸》、《江上浮婴尸》。原为画家的艾青,用诗绘出了被日机轰炸而死亡者的画像:
冬季的风从地上吹过
池水已干了
池边站立着人群
人群在看着池里的五具尸身
一个死了的女人的旁边
并卧着一个小孩
他的小小手臂
他的断了的手臂
搁在他的身体的附近
——这小的生命已伴随他的母亲
在最后的痛苦里闭上了眼睛
在池的那一边
横陈着一个未死的人
他的头和脸
已完全被包扎在白布里
白布渗透了血
他是连最后的叫喊声也不能发出了
而他的肚子
却慢慢地起伏着
呼吸在痛苦里
呼吸在仇恨里……(艾青:《死难者的画像》,《广西日报》1939年3月29日。)
1938年12月29日,日本飞机18架于下午2时8分窜入市空,投下燃烧弹、爆炸弹上百枚,由于此时大风,迅速引起火灾,东西南北共有火头约30个,乐群路、桂南路、桂西路、中北路等处火势最烈,城南的文昌街、桂南路一带,入晚仍红光满天,至当晚10时止,焚毁房屋1500栋以上,无家可归者达万余人,灾情奇重(重庆《新华日报》)。画家赖少其亲历其境,写下了《忆桂林大火》一诗:
独秀峰前凭栏杆,知否日机下机蛋?
一城木屋成灰烬,漓江烟雨犹呜咽。
诗刻于独秀峰北麓的崖壁上,让世代铭记日军给桂林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。画家丰子恺在《忆江南》中也写道:
空袭也,炸弹向谁投?怀里娇儿犹索乳,眼前慈母已无头。血乳和泪流!
这样的情景,真是惨不忍睹,这首小诗,无情地揭露和鞭挞了日本侵略者的滔天罪行。他还画了一幅即景《仓皇》,真实地反映了当年桂林老百姓“跑警报”,一家人仓皇出走避难的情景。
自1937年至1944年,据不完全统计,日军共派出飞机100多批,800多架次对桂林进行狂轰滥炸,特别是投放了大量的燃烧弹,大量的房屋建筑被焚毁,有的房屋在重建之后又再次被炸被焚,两次三番,如桂林学者朱荫龙家,就“寒舍三毁,我的10多万卷藏书,同付劫火了。”(朱荫龙:《柳亚子先生及其诗》一文,《朱荫龙诗文选》,漓江出版社,1995年)大轰炸给全市人民带来的劫难可以想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