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 者:丘振声 曾有云 魏华龄
出 处:桂林抗战文化研究文集
530司马文森( 1916-1968)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有影响的归侨作家,也是一位精力充沛的文艺活动家和卓有贡献的外交家。在烽烟弥漫的抗日战争中,他同广西结下了不解之缘。1939年春,司马文森离开了广东韶关,风尘仆仆,终于来到了西南文化名城桂林。在这里,他度过了极其艰难的五、六个春秋,一直坚持战斗到1944年夏桂林沦陷前夕。桂林被日军占领后,他仍留在广西桂北开辟抗日游击区,直到抗战胜利,才离开广西到广州。他以饱满的战斗激情和大无畏英雄气概,始终活跃在桂林抗日文艺运动中,做出了卓著的贡献。并以饱蘸情感的笔触和惊人的毅力,创作了一批熠熠生辉的作品,丰富了我国抗战文艺宝库。
抗战时期的司马文森
一
春寒料峭,夜幕初降,喜怒参半的司马文森,按照党组织的安排,和画家黄新波等一道抵达桂林。承蒙周钢鸣等老战友的盛情款待,暂宿太平路《救亡日报》社。乱离重逢,分外兴奋。但,乐极生悲,过于喜悦,反倒勾起了韶关那令人愤慨而又心寒的往事的回忆。广州失守后,满腔热血想执笔为抗日大业奔走呼喊的司马文森,却只好置个人的爱好于党的决定之下,违心地到国民党军队做统战工作,随余汉谋的第四战区长官部(后改由张发奎管辖),迁往韶关,翁源等地。司马文森和、“抗宣队”等的热心宣传抗日,却招致了张发奎忌恨,成了“眼中钉”。因而监视,讥讽、污辱接踵而来。最后,空有“少校”官衔的司马文森,终于和当时党组织的负责人石辟澜及尚仲衣教授、黄新波等,以“嫌疑重大”之罪名被遣散。他和新波来到了比较民主抗日的桂系营地桂林,而石辟澜和历经千辛万苦从广州迁移韶关的“抗宣队”同志们,却仍面临着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,尚仲衣教授则不幸覆车身亡。追忆往事,缅怀战友,历历在目,彻夜难眠。……
翌日,征尘未除的司马文森,把悲愤深深揉在心间,雄姿英发,精神抖擞地接受了党组织的新安排,到杨东莼同志出任教育长的广西地方建设干校担任“教导员”,并驰骋于桂林进步的抗日文化运动中,成为这场如火如荼的斗争热潮的中流砥柱,名标青史。
司马文森来到桂林之后,并不是闭门埋头写作,而是“为大局着想,不计较个人利益”,满腔热情地献身于进步的抗战文艺事业,在促进桂林文艺界的团结和推动国统区抗战文化运动的发展上,做了大量的组织,发动工作。他对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(简称“文协”桂林分会)自始至终地大力支持协助,便是其中一例。文协桂林分会是在党的领导下,桂林文艺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战斗团体,在领导桂林文艺界的抗日救国和反对国民党反动派消极抗战,积极反共的斗争中,发挥了巨大的作用。该会自1939年10月2日成立以后,每年改选一次理事。司马文森连任六届理事会理事,和王鲁彦、巴金、夏衍、田汉等同志一道,积极从事该会的组织领导工作,分别担任出版组、组织部、儿童文学组等项负责人。该会发起组织的各项活动,他都事无巨细,带头参加。当汪精卫公开投敌叛国时,文协桂林分会曾两次组织作家们,分别在《救亡日报》和《新华日报》上发表文章给予声讨。他和夏衍、艾芜等著文愤怒声讨汪逆,打响了全国文艺界讨汪第一炮。他还及时配合分会的布置,利用其主办的刊物《文艺生活》,出版《寄慰苏联战士》专号,发表了《桂林文协电慰苏联人民》、《中国诗歌界致苏联人民书》以及欧阳予倩、邵荃麟、熊佛西、黄药眠、韩北屏,芦荻、张安治、余丽亚等著名作家、诗人、画家的文章、诗歌,热情歌颂和声援战斗在反法西斯战争第一线的苏联战友。并代表杨东莼同志参加中苏文化协会桂林分会筹备工作,为加强中苏团结而奔走尽力。为了培养文艺青年,分会曾办了两期文艺讲习班,他主讲了《文艺写作过程研究》等课,他还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和出色的斗争艺术,积极参加分会发起的“保障作家合法权益”运动,和茅盾、田汉、胡风等一起被推选为九人领导小组成员,同国民党反动当局压制民主,破坏宣传、出版自由的罪行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,保障了作家创作自由和合法著作权益。
为了及时指导、推动桂林抗战文艺运动的蓬勃开展,司马文森毫不知倦地参加各进步文艺团体举办的座谈会,如应邀参加《戏剧春秋》社主持的《国家至上》,《包得行》演出座谈会。出席《文学创作》社熊佛西主持的《战后中国文艺展望》座谈会。1941年桂林乃至整个国统区的抗战文艺运动曾出现过低潮,为了及时总结经验教训,更好推动新的一年的文艺工作,他以《文艺生活》社的名义,于11月19日主持召开《一九四一年文艺运动的检讨》座谈会,邀请田汉、邵荃麟、艾芜、宋云彬、杜宣、许之乔、孟超、吕复、魏曼青、徐桑楚、胡危舟、伍禾、雷蕾等新老作家和文艺工作者到会,欧阳予倩、熊佛西、葛琴因故缺席。并将座谈会记录整理,在《文艺生活》上全文发表。他综合与会者的意见,针对这一年文艺刊物“纷纷的停刊。作品在量方面减少,质方面贫乏”的局面,总结了八点原因:“(一)作家们在写作时,深感现实主义的困难,所受的限制太多。(二)文化中心转移,大批文艺作家离开原有的文化据点。(三)交通困难,影响到书籍杂志的流通。(四)物价飞涨,生活日益艰难,作家的生活得不到保障,纷纷改行,写作时间自然受了剥削。(五)文艺理论的批评贫乏,作家失却领导。(六)受局势的影响。(七)作家生活逐渐地和现实脱节。(八)市侩主义又在文艺运动中抬头。”接着,他又实事求是地指出文艺低潮中的某些发展,如杂文“非常盛行”,戏剧“相当活跃”,长诗、翻译作品增加,“在内容和表现技巧上,且都有了进步”,最后提出了新的一年文艺运动值得注意的几个问题:“(一)应该如何克服主客观的困难。(二)应如何继续展开民族形式问题的论争,并切实实践。(三)应如何建立文艺理论和批评。”以上意见,虽不能誉之为完美无缺,也有值得继续探讨之处,但在当时整个国统区来说,则是独一无二的,既是对1941年国统区抗日文艺运动的回顾、总结,也对新的一年文艺运动指明了方向。而对于今天我们,研究这一时期的抗战文艺,无疑也是极为珍贵的参考资料。对于繁荣儿童文学创作、出版事业,他也是一名热心者。1940年他具体负责文协桂林分会出版部儿童组工作后,紧接着在11,12两月中,先后主持召开了“当前儿童读物之优缺点”,“儿童文学座谈会”,“儿童戏剧座谈会”,“儿童戏剧报告会”等多种形式会议,对促进桂林儿童文学,戏剧创作演出和儿童读物出版工作,发挥了很好的作用,并撰文批评轻视儿童文学创作、出版工作的错误倾向。如在《夜记》文中谈到,“少年读物的编纂供应问题,现在似乎又重新的引人注意了,……这工作的开始被注意无论做得好与坏,总是一件可喜的事。不过,我们也不应以它的量的众多为满足,更重要的是要注意它的质是否已经比从前提高了,能否满足我们青少年读者的要求。”他还带头创作了《菲菲岛梦游记》,《渔夫和鱼》等一批童话故事,深受少年儿童的喜爱。
司马文森不仅时刻关心文坛的新动向,在理论上认真探索造成国统区抗战文艺运动低潮的原因,为掀起抗战文艺运动新高潮而大造舆论,而且以实际行动,力促新高潮的到来。正当文艺刊物纷纷停刊,出版业日趋萧条冷落之际,他暂时抑制住强烈的创作冲动,大办文艺刊物,为振兴桂林的出版业而废寝忘食,操劳不息。单以1941年这年为例,他便创办了大型的文艺月刊《文艺生活》,并和刘建庵,张安治,胡危舟,马卫之,杨纪、宗维赓,李文钊等发起组织艺术新闻社,编辑出版《艺术新闻》,担任社委。主编出版《文艺生活丛书》以后,还应聘为桂林国光出版社的编辑,编辑出版多种文艺书籍。《艺术新闻》以报道艺术消息,介绍艺术作品为主,独树一帜。《文艺生活》则是综合性的文艺刊物,发表小说、诗歌、杂文、随笔、剧本和文艺评论,主要撰稿人有郭沫若、欧阳予倩、夏衍、田汉、邵荃麟、艾芜、周钢鸣、穆木天、熊佛西、骆宾基、黄药眠、何其芳、碧野,姚雪垠、林焕平、陈残云、秦似、秦牧、沙汀、王西彦、何家槐、罗荪、柳亚子、孟超、欧阳凡海、许幸之、韩北屏、臧克家、卞之琳、邹荻帆、芦荻、聂绀弩、靳以、曹靖华,焦菊隐、张安治、余丽亚等,实力雄厚,几乎包括了全国各地的知名进步作家,艺术家,充分显示了司马文森的杰出的组织才干和活动能力。该刊经他苦心编辑,以崭新的面貌展现在读者眼前,深受全国各地读者欢迎,顿使萧条沉寂的桂林出版界增添了生气。在出版条件极为艰难的情况下,该刊坚持按月出版,至1943年8月被国民党广西当局勒令停刊为止,共出了3卷18期。在宣传抗战救国,抨击国民党反动政策的斗争中发挥了巨大作用,是当时全国屈指可数的进步文艺期刊。关于此时他的生活、创作情况,曾引起新闻界的重视,1943年9月25日桂林《大公报》曾以《桂林作家群》为题,报导了他的近况:“《文艺生活》奉令停刊后,司马文森的太太,又添了一个掌上珠,衡量得失,倒也令他苦笑。他的长篇小说《夜寒》被检扣了,另一个长篇传记文学《画家的一生》初稿完成,在修改中。目前,他厌倦于短篇的写信,生活虽不十分艰难,而当你在街上碰到他时,他那奔忙和不修边幅的样子。你是不能说他生活过得优裕的。”
胸襟阔达,善于团结同志,尊重他人劳动成果,关心贫病作家生活疾苦,这是司马文森的一大美德,也是其赢得大家莫大信任的原因。他热心辅导、培养文艺青年,尽力扶持他们。对老作家和战友,更是赤诚相见,想他们之所想,急他们之所急。郭沫若诞辰50年,田汉诞辰44年,他都前往热烈祝寿,并在其主办的《文艺生活》上出版“纪念特辑”。鲁迅逝世三、四,五周年纪念日,桂林均举行大会,他每次都大力支持,积极参加。除在《文艺生活》杂志上出版“纪念专辑”外,还在会上发表激情奔放的讲话或撰写纪念文章,亲切缅怀,热情歌颂鲁迅的可贵战斗精神,号召大家“要发挥先生韧性的战斗精神,挥起驱魔杖和他们周旋到底,抗战到底!一直到我们民族的自由,解放独立获得之后!”夏衍的名剧《心防》(欧阳予倩导演,由广西艺术馆实验剧团演出)首演成功,他为之喝彩,应邀出席座谈会。茅盾的新作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刚问世,他便和留桂作家巴金,田汉,胡仲持、艾芜,端木蕻良、黄药眠,周钢鸣、孟超、林焕平等发起召开座谈会,给予肯定,并联名发一快邮代电给远在重庆的作者深表祝贺。对于别人的成就,他由衷地高兴,对于战友的困难,他设心处地,关怀备至。1944年夏秋之交,湘桂大撤退,桂林火车站拥挤不堪,好车厢早给达官贵人霸占,有顶篷的货车也已堆满了人,连用以截铁轨的光扳车,也无插足之处。艾芜一家老少东求西托,均无法上车,正陷入穷途绝路之际,司马文森见状,立即动员其学生帮艾芜一家抢上了光扳车。等送走了战友之后,他匆忙撤离桂林。但一到柳州,却陷入窘境,诚如当时报纸所说,“彷徨在柳州的司马文森……挈妇携雏,和艾芜一样的狼狈。文章无地发表;可怜的稿费收入也绝了来源……司马文森向友人诉苦说:‘设法活下去,成了最迫切的问题,今后行踪,不能予卜’”。此时此地的司马文森一家的苦状,可想而知。是年8月底,王鲁彦不幸于桂林病逝。噩耗传来,司马文森暂置家庭困境于不顾,旋即和邵荃麟、曾敏之,端木蕻良等,重聚桂林,刊讣告,写悼文,发起募捐,救助遗孤,筹备追悼会,奔忙不息。冒险在战火中开完王鲁彦追悼会,妥善安置遗孤,于桂林沦陷前夕最后一批撤离桂林,表现了马司文森舍生为战友的可贵品质。司马文森助人为乐的精神及舍生为友的品质,给人们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,不少同志回顾当年的战斗生活时,都深情地谈到这一点,如夏衍同志在缅怀《救亡日报》、(桂林版)经历时,说“我永远不能忘记在极度困难中支持过我们的朋友和同志,而这些朋友和同志中,有不少人,如杨东莼、田汉、司马文森、孟超……都,已经在林彪、江青反革命集团的迫害下,永远离开了我们”。去年我们访问艾芜同志时,他也念念不忘当年最困难时关司马文森对他一家的援助。
尤为宝贵的,则是司马文森那种无限忠于党忠于人民的革命精神和高尚情操。他处处听从党的召唤,勇挑重担,而置个人生死于度外。皖南事变发生后,桂林空气骤变,风雨如磐,夏衍,范长江,周钢鸣等一大批进步文化人士被迫撤往香港。但司马文森坚决服从党的决定,冒着随时有遭国民党反动派逮捕杀害的危险,留下来承担联系和领导桂林文化系统地下党员的工作。“事情相当忙”,任务“相当沉重”,上级党派来联系的人却又迟迟未到。然而,疾风知劲草,他“无犹豫,无担忧,是共产党员就不怕烈火来考验!”沉着冷静地分析,处理好错综复杂的问题,完满地执行党所交给的任务。后来,当他携妻带女夹杂在逃难人流中来到柳州之后,他考虑的并不是继续往贵州、重庆西撤,而是照样斗争下去。于是,他征得党组织的同意,举家深入桂北山区开辟抗日游击区,出任纵队政治部主任,狠狠打击敌人,直到抗战胜利。